2006-04-08

第凡尼早餐

  其实我从来没搞清楚过第凡尼早餐说的是什么,这部片子中央台很早就放过,差不多是我们上中学的时候吧。然而尽管同样是赫本与格里高里派克,它一点也不象罗马假日那样清晰明朗,我在持续的‘咦,它到底要说些啥啊’的疑问中迷茫而意外地发现电影居然结束了。总之,片子看完了,我既不知道它要说什么,也不记得是什么故事,只记了几个零碎的镜头,印象深刻。
  当然首先是赫本在窗台上唱歌,这简直是整个片子里唯一明朗的一件事了:清晨歌唱的赫本真美啊,毫无疑问此时派克的想法是可知的,他和看电影的我一样,欣赏和沉醉于良辰美景。此外,当时的我在整个片子里终于抓到了一个明确的事实,松了口气--原来moon river是在这里的啊。
  此外我还隐约记得赫本有只猫,她在倾盆大雨里可劲儿地找猫,不知道为啥,派克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但最清晰的镜头是,赫本从帽子店里里出来,手里多了个凉帽,她可爱地戴上帽子,问派克,怎么样,好看吗,然后笑着对派克说,我隔一阵就会来这里偷个帽子,并不是为了帽子--它不值钱,而是,为了保持手的灵活性。赫本俏皮的笑容,纤细的手做着手势。
  ‘保持手的灵活性。’,我就是这样两眼放光地向张猫和老过复述美丽可爱的赫本的。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句话里充满了漫不经心的浪漫和自由自在的任性--啊,要保持手的灵活性。
  没有任何异议我们无条件接纳了这个灵活性训练的必要性,还需要问吗,唯一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帽子店,而且毫无疑问帽子是很值钱的,所以最后我们都蹲在了小摊前,就是那种卖各种色彩鲜亮珠子石块的小地摊。挑挑拣拣,问东问西,最后离开的时候每人掌心里都不动声色地扣了一个很小的玩艺。走远了才兴奋地脑袋凑一起摊开手掌,一颗鲜亮的玻璃红辣椒或者一颗翠绿珠子,就躺在掌心,顺便再比较一下哪个最好看,然后并不当真保存这些东西。我们就心满意足地过完了冒险的一天。
  这样的历险,颠峰时刻是某年的新年前夕,贺卡市场。那天真是惊险刺激极了,我怀疑此后我们大概再也没有经历过类似的紧张激动和绝处逢生。
  那时流行互赠贺卡,那天我们班很多同学都去批发市场大采购,可以拿到好的价钱。那天我和张猫的计划是这样的,不想讲价了,就按他的价买十张但多拿两三张。这在我们看来是等效的,而且很有趣,又可以保持灵活性。当然现在想来这简直太不合交易规矩了。
  正式行动之前,我们小心地摘下了校徽。我们很爱惜学校名誉,那是全市最好的一个中学,它的声誉在全市人民心目中的重量通过两种形式表现出来:一种是,人们无条件地信任我们都是无比好的孩子,只要我们报上学校的名字来。因此有一次为了在公园关闭时间进去,我们对看门的阿姨大讲贾同学如何在里面走失了,我们要如何及时进去寻找并解救他,虽然事实是贾同学当时已经通过小路进入,在公园里面焦急地等着大家了。我们报上学校的名字来,拿出校徽,阿姨立刻相信了我们。我们这时又添油加醋说,你知道,他是有点傻呼呼的,是会找不到出来的路的,这时阿姨就催着我们赶紧进去了。另一种是,总有人担心学校的矫人成绩是以损失健全心理或者长期非人的勤奋为代价的,所以总有人关心我们中有人是不是有心理问题,我们是不是累得都不想活了,而且人们毫不怀疑我们都在生活的某些方面简直就是白痴。
  事实上,我们在这个学校里个性张扬地生长。这是我们热爱学校的原因,这样的心智自由,甚至让我后来对工科大学生活多少有些失望。当时班主任李老头上公开科从来不提前排演,甚至也不准备,他说把一堂课炒冷饭重上一遍做秀简直毫无意义,他做的唯一准备就是前一天的课上告诉我们明天是公开课,各位按平时一样提问回答,但警告我们不要刁钻搞怪,因为公开课是要按时完成内容的,不能半道茬开去解决意外问题。按他的说法,这不是由别人来检查我们课上的怎么样的,而是我们显示给他们看,课应该是怎么上的。
  那天开始很顺利,我们顺利地以十张的价格买了十三张卡,当然摊主并不知道。问题出在后来我们在别的摊上闲逛,看来看去时摊主突然一口咬定我们偷了她的卡,她一把压住我们手里那十三张卡,无比凶悍。任我们怎么解释那是在别的摊上买的都不管用,摊主是个矮小瞟悍的女人,而且显然对这样的损失愤怒已久。
  她指着我们的鼻子说,你们指给我看,哪个摊买的!
  怎么办怎么办,我俩面无表情地对视,然后一咬牙:指就指。
  她骂骂咧咧地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在市场里慢慢兜,脑子里乱成一团,一边小声嘀咕:怎么办?下一步去哪?不知道,难道回原来那个摊?那不行,先走着看吧……今天看来要倒霉了。再想想,再想想……
  怎么还没到?!你们根本就没有吧!
  急什么,这么大的地方,我们兜了这么多,一时想不起来哪个,还没找回去。
  当我们迎面看到购完物的同学时,一切豁然开朗。对,就是她们。
  我们一步上前,问,你们买好啦?王开心地拍着包说对啊,一共五十张。
  摊主紧跟上来。
  张猫一把拉住王,直视着王的眼睛,大声说,那,刚才我们是不是一起买的卡?
  摊主这时愤怒地大声喊,我不相信。
  王眼睛都没眨,回视着张猫,无辜地说,是啊,一起买的。
  张猫继续直视王的眼睛,那,刚才是不是我俩买了十三张?
  摊主愤怒地吼,我不信,你给我看,给我看卡!
  王还是眼睛也没眨,无辜地说,对啊,你们买了十三张。
  摊主说,那剩下的卡呢?!
  王继续无辜地说,是啊,我们还有三十七张。拉开包,数出三十七张来。
  摊主无比愤怒,她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一时不知道是什么,而且,没有证据。她吼,你们在哪买的,在哪买的?
  接下来的事就非常简单了,我们一群人一起到了那个买五十张的摊上,摊主非常肯定这笔买卖。
  我们终于松了口气,出了市场。
  我不记得后来我们怎么和同学解释的这件事,大致说了下前因后果或者根本就没怎么解释,最多彼此表扬了对方的随机应变反应正确,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有人要傻乎乎地充当什么好孩子,也并没有人会来评判。我们继续每天开心地在学校食堂里围着大圆桌站着吃饭,开玩笑直乐。
  这是我喜欢这个学校的原因。我们为此珍惜它的荣誉。
  我们最后一次做这样的游戏是在上海,那时已经上大学,在南京西路上的一家大商场里,一楼到二楼之间是些便宜的小商品柜台。我们其实并不喜欢逛街购物,我不记得那天为什么到了那里。有一个货架上是一整排很小巧伶俐的指甲钳。我拿起看了一下,说,这个很漂亮啊。张猫说,嗯。我问,你觉得怎么样。她说,不知道。我拿起问售货员,多少钱?两块。放回去,此时价格已不是决定性质的唯一因素,空气里充满了站在成年门槛前的道德拷问,我们看着这整排整排的指甲钳沉默了很久,最后我说,它满精巧的,就它吧,然后我们从此金盆洗手。张猫说,好。
  然后走出这个繁华商场的时候我手心里就扣了一个小小的指甲钳。
  从此我们金盆洗手,道德完美。
  那天晚上,金色的指甲钳放在桌上,我凝视它时,看到赫本俏丽的笑容轰隆隆地离我们远去,连带永远不存在错误的任性时光,没有责任,不需要弥补。就在那样隆重的、道德终于挥洒出它的神圣光芒的时刻,奇怪的是,我没有看到一点快乐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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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opin 2006-4-13 21:32

  哈哈,那些的确都是快乐时光,无比的美妙。没想到在你这儿看到这些陈年旧事。
  还有没有收到你的邮件 张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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