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9-12

挑剔

  大概是太挑剔了,看完《殡葬人手记》,觉得不值。当然我又去挑剔它译得一点不好,猜都猜得出来,因为前后句之间逻辑模糊。这是多么糟糕啊,看一本书的时候你总是在想它处处是瑕疵它到底想说什么,有什么乐趣可言。怎么会这样,从前我从来不怀疑译过来的书就是原著所要说的字句。
  只好烦恼地合上,回头去接着看红楼诗词赏析,再打开本盗版P&P,好吧,这样都不会有翻译问题了吧。盗版P&P还真好,字很大,看起来很舒服,比昂贵的蚂蚁字影印本好多了。
  而且还有毛病,太好的书又惴惴地不敢贸然去看。比如可以随便翻二手的红楼赏析,但却不敢直接看红楼;比如追忆似水流年,看个序言就醉了,反反复复前几个章节在眼前来回绕,再也不能往下读了,总往回走,那时候一个序言还特特抄了几节,也是读吧,总之无处不好,再也没读下去过。唯恐唐突。
  奇怪的是,怎么追忆似水流年就没有翻译问题了吗?
  
  手记没有回答关于生和死的任何问题,对我而言。它充满常识,然而根本不回答问题。
  也许是问题太沉重。
  关于死亡,从前的认识很温和。外婆是八十五走的,当天下午母亲让我和爸爸回城买东西早上带过去,夜半一场雷雨,雷声把我从睡梦里惊醒,父亲正过来帮我关窗。似乎是伴着那阵雷声外婆向我说了什么,总之在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事情发生了。我迫切地想着要告诉父亲,然而眼皮沉重嘴也张不开,我最终放弃努力明天早上再告诉他吧。父亲关好窗走了出去。第二天极早母亲的电话把我们叫醒,我们匆匆赶回去,什么也不用带了。
  这一切都是自然的,外婆最后穿戴好了在堂前等,我们一个个过去磕头告别,都是亲近熟悉的。道士在门口的场地上用白米勾画了一幅又一幅图样,擦去又重画。我记得有一幅是血湖,画了几次,因为每个生养过的女人都是跨过了血湖的,道士这么解释,几个孩子就有几幅。
  没有一点担忧恐惧,一切都自然而然,我想外婆是寿终正寝,平和安详地离开,是善良有福的,所以死亡本身也温和。
  
  然而关于母亲的病是不同的,那时我在黑夜里猛然惊坐起来,心里充满愤怒。我梦到死亡是一片湖面,matrix里那种黑漆漆的湖面,水面这一侧是我们,另一侧,不是什么另一个世界,而是纯粹的虚空,那样寂寥一无所有的虚空,过了湖面就都消散了,彻底的真空。那一瞬间,我第一次明白过来,啊,他们那些美丽的词句,全是谎言,这一瞬时促不及防的发现让我充满恐惧和愤怒:没有人去过那里,没有人知道,但他们居然都众口一辞反复说那是平静祥和之境。母亲的脸从湖面沉下去,象所有物体沉下水面那样,只是那不是水,是完全的看不见的空寂,她即将消失的表情告诉我,她不想这样,她不知道那边,她害怕。然后我就惊坐了起来,在黑漆漆的夜里脑子嗡嗡作响,愤怒得只想破口大骂: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这是问题一,没有人知道死亡。
  
  后来的问题是live with disease.
  我梦到母亲突然不想坚持了,场面很激烈,她情绪烦恼激动,我和父亲慌乱得拉住她,很严厉地说你别任性再想想再想想等静下来再决定啊。总之使劲让她又镇定下来,然后我心里松了口气,因为她还在,就都好了。
  醒来觉得无比可耻,是什么,可以让我们来决定她需要什么,而我居然松了口气。
  有时我会对母亲说,没事啦,年纪大了都有点病的,人家不都是有心脏病什么的,你就是另外一种罢了,没啥,不发起来都一样的,一年一年下去不是一样的么。
  最近一次说完妈没回答,我回过身来看她坐在那里,刚讲完的话那么轻飘飘地浮在空气里,恨不能把它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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