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7-17

When You Are Old

  昨天因为Innisfree,又正好要到网上订书,就看到这本《苇间风》,The Wind among the Reeds。中英对照,李立玮译,配着水印彩图。今天收到。随手翻去,思前想后。总得来说译得是美好的,但细细想来,终究是不满意。但这样的书有什么不好的呢?可以一头倒在凉席上,把着本漂亮的诗集,原文又是那么美,翻来覆去地琢磨,究竟要怎么样的译文,才最终可以和它相配?
  
  开篇第一首,就是著名的,柔情万钟的When You Are Old
  
  When You Are Old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当你老了
  李立玮译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你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
  唯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栅边上,你弯下了腰,
  低语着,带着浅浅的伤感,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起了脸。
  
  飞白译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朦胧,
  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本诗篇,
  慢慢吟诵,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多少人真情假意,爱过你的美丽,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
  唯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心,
  爱你日益凋谢的脸上的哀戚;
  
  当你佝偻着,在灼热的炉栅边,
  你将轻轻诉说,带着一丝伤感;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它的赧颜。
  
  最早读的是飞白的版本,杂志上面。所以都不记得什么人写的,更不谈译者。但这诗篇如此夺目,无法忘记。它是那样的真挚,柔和,坚定又温暖。
  所以看李立玮的版本,‘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本能地想,译得不好,‘假意真情’才好,原本多么简洁的事。
  
  还是琢磨飞白的译诗,第二段是译得那么完美,因为行文那么流畅,也只有这没有晦涩的句子,才说得那么坚定赤诚。
  相比之下,第一段,缺陷在那个‘晕影’,这是多么拗口生僻的词啊。也许真的shadows deep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十分陌生的描绘。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对应,虽然‘晕影’一点也不好。
  至于第三段,更是寡淡,看着译文,想想这是多么平庸的诗篇啊,纵然使用着高山群星的意像,也难逃为了新奇而新奇的笨拙,没有联系,没有可以探寻的未言之意。难道叶芝真的就在那么纯熟的两段之后江郎才尽,为了结尾而结尾?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是啊,Love fled,爱情逝去,是要说时光飞逝,爱断情伤,还是要幻想亲爱的你,年华老去后,要在炉边为错过真爱而在悔恨里煎熬?
  如果是爱断情伤,要感慨这炎凉,这‘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做什么要比上苍岚之上的繁星?用褪色的信笺,凋零的花朵,任何一个fading的东西,不都更好么?
  如果要如此残忍地诉说你的悔恨,又哪里范得上前两段里那样温情款款,那样仁慈宽厚?
  为什么fled,却是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既然消逝,逃离得那么快,做什么要这样一步一回头?又为什么偏是star in a crowd?
  我所能想到的,只是,这个深爱你的人,他如此羞怯,他最终只能退后,逃离到远方,走上这莽莽青山,且行且回首,山路上总能看到你还在地平线之上。就这样高上去吧,做那天上的一颗星,夜空如此拥挤,你也许不会在意,然而做星星是多么好,它怜悯的光辉,总是在注视着你。
  这和第二段结合得多么紧密啊,正是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那个爱你灵魂的人,那真爱,Love,在人群中掩藏起了平凡的自己,hid his face,--所以是his。
  
  这在叶芝并不是奇怪的事情,叶芝终其一生只为一个女子写诗,然而那样炽热的感情,在短暂的相逢里,他却从来未曾吐露。
  真爱使人怯懦。

  而当岁月吹尽了尘埃,多情的诗人也忍不住低声询问,在烈烈的炉火边,暮年的你,是否会带着些许忧愁,念起那个如此挚爱你的自己?--‘我曾那样地爱过您/ 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煎熬’。
  
  同样的痕迹也可以在这样的小诗里找到。
  它更没法译了,因为更简单,更朴实,更短小,所以更找不到词来相称。
  
  A Drinking Song
  
  Wine comes in at the mouth
  And love comes in at the eye;
  That's all we shall know for truth
  Before we grow old and die.
  I lift the glass to my mouth,
  I look at you, and I sigh.
  
  这样轻柔的一声叹息,只有蔡琴的一首老歌可相比拟:
  ‘为什么要对你掉眼泪
  难道你不知道是为了爱
  若不是有情人,终将离分
  眼泪又怎么掉下来,掉下来’
  
  不是歌词可比,而是那婉转低沉的吟唱,只是那颗柔肠百转的泪水,换成了这欲说还休的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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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琴的歌非常好听,不只是好听而已,而是那种无所不至的温柔,悲伤也好,快乐也好,都很温柔。
  我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模样,正是“爱断情伤”的MTV,一见之下我叫了起来:从来没有见到这么一个人,她的声音和年纪都这样显在脸上的。她非常非常的女人,但很奇怪,既不是做爱人的那种也不是做妈妈的那种女人气。
  
  叶芝的诗,我先想到的就是廊桥遗梦。
  
评论人:好色乐之 评论日期:2004-7-17 15:29


  嗯,就是那白蛾飞舞什么的
评论人:乱看 评论日期:2004-7-18 18:19


  嗯, shadow in eyes 与感情有关,一般人都这么描绘。dante gabriel rosetti 就是那位拉非儿前派兄弟会成员之一,有一首诗three shadows就这么写过。是西文的传统吧。yeats 早期作品是受拉非儿前派美学影响的,所以你可以发现一些类似的影子。
  想到中国古文里面也有描述眼睛与感情的,简单一个词,目成。
  最早出现似乎是九歌少司命。。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予兮目成。。然后就有了,与女游兮咸池,冲风至兮水养波。。晞女发兮阳之阿。。。极尽逍遥浪漫之能事。(扯远了)
  最后一段,我觉突出是fled的love。逃离吧。
  至于上山阿隐入群星阿,可能与pilgrim文义互见。
  
  yeats爱的那个女子,和他是政治观点相左得不可调和的。yeats保守派,那女子激进。所以。
  但使有情皆满愿,更无人处月朦胧吧。
  
  那首祝酒歌极好,似曾相识?
  昔与汝为邻
  今与汝为臣
  敬尔一杯酒(此句记忆模糊)
  寿尔万年春
  这首当然是尴尬事时。。
  
  但如果我们设想同向爱情称臣,这中英文的两首祝酒歌倒是可以有许多怀想阿
评论人:linz 评论日期:2004-7-19 15:03


  Shaddows deep,觉得是对眼的描绘。‘晕影’其实是准的,但我们不这么描绘美女。猜想可能和人种不同有点关系。我们向来是明眸善睐,眼波流转。西方的描绘多有,长睫毛下柔和的光影,shaddows deep想想也就是说这个部位了。估计是因为西方人面部立体感比较强,明暗效果显著,加上长长的睫毛,所以美女给人的印象深刻之处是大不相同。
  
  Love是和Soul相呼应,唯二的大写。
  Pilgrim应该没什么要呼应的,翻过来是‘朝圣者的心’,其实作为修饰,pilgrim并不强调什么朝圣,只是说心灵的高尚,执著于善,而且矢志不渝,虽无限艰苦而不移,这种正直和执著有着宗教那样圣洁。这个我觉得和有时说到‘清教徒’差不多,很多时候,表示他们严谨的生活方式,而不是真要说他们的宗教信仰。
  所以,因为美女是pilgrim的心灵,所以俺要上山下乡,不太像。
  
  没有仔细读Yeats的生平,只沿着诗集的编撰看了一些,大致是,茅德·冈(Maud Gonne)是个杰出的爱尔兰爱国主义者、领导人,结识,在Yeats的辉煌诗文的开始。Yeats那时穷困平凡,一无所有。
  也许政治是有影响的,但这样的解释终究有点古怪,对于一个诗人自由的心,毕竟不是政治联姻。
  我想,现实的距离,可能更有影响。无望的爱情,成就了Yeats此生伟大的诗篇。
  
  找到这个:
  1889年1月30日,二十三岁的叶芝第一次遇见了美丽的女演员茅德·冈,她时年二十二岁,是一位驻爱尔兰英军上校的女儿,不久前在她的父亲去世后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茅德·冈不仅美貌非凡,苗条动人,而且,她在感受到爱尔兰人民受到英裔欺压的悲惨状况之后,开始同情爱尔兰人民,毅然放弃了都柏林上流社会的社交生活而投身到争取爱尔兰民族独立的运动中来,并且成为领导人之一。这在叶芝的心目中对于茅德·冈平添了一轮特殊的光晕。
  
    叶芝对于茅德·冈一见钟情,而且一往情深,叶芝这样描写过他第一次见到茅德·冈的情形:“她伫立窗畔,身旁盛开着一大团苹果花;她光彩夺目,仿佛自身就是洒满了阳光的花瓣。”叶芝深深的爱恋着她,但又因为她在他的心目中形成的高贵形象而感到无望,年轻的叶芝觉得自己“不成熟和缺乏成就”,所以,尽管恋情煎熬着他,但他尚未都她进行表白,一则是因为羞怯,一则是因为觉得她不可能嫁给一个穷学生为妻。
  
    茅德·冈一直对叶芝若即若离,1891年7月,叶芝误解了她在给自己的一封信的信息,以为她对自己做了爱情的暗示,立即兴冲冲的跑去第一次向茅德·冈求婚。她拒绝了,说她不能和他结婚,但希望和叶芝保持友谊。此后茅德·冈始终拒绝了叶芝的追求。她在1903年嫁给了爱尔兰军官麦克布莱德少校,这场婚姻后来颇有波折,甚至出现了灾,可她十分的固执,即使在婚事完全失意时,依然拒绝了叶芝的追求。尽管如此,叶芝对于她的爱慕终身不渝,因此,难以排解的痛苦充满了叶芝一生的很长一段时间。
  
    叶芝对于茅德·冈爱情无望的痛苦和不幸,促使叶芝写下很多针对于茅德·冈的诗歌来,在数十年的时光里,从各种各样的角度,茅德·冈不断激发叶芝的创作灵感;有时是激情的爱恋,有时是绝望的怨恨,更多的时候是爱和恨之间复杂的张力。
  
    《当你老了》、《他希望得到天堂中的锦绣》、《白鸟》、《和解》、《反对无价值的称赞》……都是叶芝为茅德·冈写下的名篇。
  
  
  
  
  
评论人:乱看 评论日期:2004-7-20 7:48


  那首少司命我一见就觉得是情歌来着,又是芳草又是美人的。
  
  秋兰兮麋芜, 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华, 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秋兰兮青青, 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 忽独与余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愁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带,  儵而来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  君谁须兮云之际;
  与女沐兮咸池, 晞女发兮阳之阿;
  望美人兮未来, 临风『祝』(字当从忄)兮好歌;
  孔盖兮翠旌,  登九天兮抚慧星; 
  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这是多么大胆?秋高气爽,芳菲将尽,借着祭神的当儿见了意中人。大家都在神殿里大气不出,一对小情人儿隔着人堆眉来眼去,秋波婉转道尽千言万语,愁苦飞散,乐得好像飞到天上。一面眉来眼去,一面遐想不止,直到大家要齐唱歌送神才回过神来。
  
  那首尔汝歌和爱情无关,原文是世说新语里面的。
  晋武帝问孙皓:「闻南人好作尔汝歌,颇能为不?」皓正饮酒,因举觞劝帝而言曰:「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帝悔之。
  如果从情歌角度理解,也许可以怀疑他们有什么断袖分桃的不良关系,咳咳。
评论人:好色乐之 评论日期:2004-7-20 19:58


  至于“目成”,后世“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差可近之。
评论人:好色乐之 评论日期:2004-7-20 20:01


  好玩好玩,哪里是说唱送神歌时才回过神来啊?没找到啊
  真是好快活啊,满堂兮美人,却单独儿眉目传情……太愉快了
  
  这个让我想起《冷山》里的一段来,类似,满教堂的人大唱圣诗,两个小情人隔着人堆,边唱边你来我往抛媚眼,空气里充满了热辣辣的暧昧情愫,众人兴致勃勃越唱越高昂,颂歌越来越热情神圣,眼神也越来越亲近。然后突然说开战了。
  这段拍得非常好。
  
  古今中外,都差不多,差不多,哈哈
  
评论人:乱看 评论日期:2004-7-21 18:22


  这是我猜的啦,
  孔盖兮翠旌,登九天兮抚慧星;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这应该是送神歌的末尾,也该回过神来了。
  
  九歌里面湘夫人和湘君是纯粹的情歌,感觉不如少司命来的清纯勾人。我最喜欢这四句: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好比初春熏风拂面,心里痒痒的。
  
  另外后面“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愁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更飘逸,《世说新语》里说某人吟诵“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时有出尘之态,什么时候我也念念看。可惜别说回风,我连自行车都没的一辆。
  
评论人:好色乐之 评论日期:2004-7-21 20:39


  呵呵, 讨论得热火阿,当然当然,少司命当属第一,潇洒出尘阿,巨叹之!!!湘君湘夫人的有点儿压抑。还有篇山鬼的,我也喜欢,常常和李贺的诗同看。
  那个,我又想起来梁羽生的女帝奇英传里面派给上官宛儿说是她写的一首诗,
  叶下洞庭初
  思君万里余
  露浓香被冷
  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调
  贫封蓟北诗
  书中无别意
  但怅久离居
  也不知是否真的宛儿的东西。有时想想金庸和梁,到底梁能够写得诗词,还颇耐看。
  
  另外,那个目成,虽然灵犀云云十分相近,到底还是先民的简洁。前句的彩凤纯粹为对仗设在那儿的 (别砸我)
  倒是那个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有意思
  隔座句: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嘈杂热闹之间,私相授受,意味深长,必然有目成之良机。并且从酒中体会得了,所以才暖阿
  分槽句:虽然随波逐流,众乐乐,然则具都心不在焉,恍恍忽忽,明明灭灭的绝妙写照。像蜡灯一样闪烁么。。
  
  呵呵
  只见商隐接下酒杯,独白云: I look at your eyes, I sigh
  
  
评论人:linz 评论日期:2004-7-22 10:42


  打住!
  这个秋兰之兰,该是我们正规的王者之香的兰吧? 绿叶紫茎阿
评论人:linz 评论日期:2004-7-22 10:53


  我一下子就想起紫茎泽兰来,就是那臭名昭彰的入侵物种。
评论人:好色乐之 评论日期:2004-7-22 15:38


  是的,绿叶紫茎,很有可能
评论人:乱看 评论日期:2004-7-22 15:44


  ‘分曹射覆’是个啥东东?
评论人:乱看 评论日期:2004-7-22 15:44


  就是当时盛行的游戏啦。赋诗猜谜,大家一起开开心,好比现在盛行的杀人游戏,抓小偷,搓麻将什么地。
  这叫什么来着,杀人如麻电灯白,美人一去不复来。
评论人:好色乐之 评论日期:2004-7-22 21:36


  erh'''紫茎泽兰是入侵物种?! 让我转个态度先..
  射覆的具体顽法在红楼里面有的写, 查去.
  
  yeats最后一段是不是读着有些自怜阿?
  
  见过苹果花么?
评论人:linz 评论日期:2004-7-23 11:25


  昨夜星辰昨夜风........
评论人:我要以德服人 评论日期:2008-10-18 14:06


  为谁风露立中宵? :)
评论人:乱看 评论日期:2008-10-20 0:15


  怎么翻出这么老的帖了?当年的讨论居然那么有才?
  
  已非昨夜。
  
  我把它链到我那懒得动笔的‘水印’上去吧。
  
  
评论人:linz 评论日期:2008-10-23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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